《俄狄浦斯之逆》06 (第2/2页)
新月、一个恰当的转折点,少年说可是我已经遇见了喜欢的人但他不喜欢我,对方又说缘分需要等待,就像花朵到了春日才能绽放,少年抿着唇小声说自己不是花朵是小花仙子,无论什么季节都能飞。老头总算发觉跟一个醉鬼讲不清道理,拂了袖子就走,少年抓住他固执说你还没讲清我的姻缘,被人赶流浪猫似的赶开去去去别耽搁我做生意,他失落地喃喃说,你占卜得不好,我不要你占卜了,捧着杯子坐到一边小口小口喝去了。至于丽塔已经笑得直不起腰,接下来几天一直小仙女小公主地叫他,那是后话。 到了下午醺醉才散了,丽塔买了两个鱼罐头回来,一开封就嫌弃地皱了鼻子,避免浪费只得拿到甲板上喂海鸥。少年跟着去吹风,渡轮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航行,像一把银剪缓慢裁开柔滑蓝绸。他一踮脚坐上栏杆,双手抓住边缘,两条小腿荡在空中,露出白玉状的脚踝,身体微微后仰,连着后颈的一段腰身有着极优美的线条。海风灌满了外衣,猎猎抚过赤裸身体,人也成了一只被风吹斜的白风筝,摇摇晃晃要飘到天际去。吹够了要下来,却被一声拦住,一个画家支着画板冲他比手势,请求他当画的模特,原来他不知不觉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,只好继续坐着拗姿势,快一个小时之后才下来,两只手都硌得麻疼,好歹收获了不菲的酬金作为补偿。 轮船在夜里横渡海峡,朝北追逐退往另一半地球的春日,第二天在一个半岛港口停泊,毗邻一座静谧古朴的海滨小镇,低矮方正的地中海风房屋都漆成鸦青或铁蓝,像大片马赛克画依着海岸线镶嵌。两人下了船找到一家旅馆投宿,老板是个有着一头凤凰木般艳丽红发的中年女人,因来客稀少遂见了两人格外热情,连连推销半价入住的情侣套房,被少年红着脸拒绝了。除了旅馆,店里还出售一些手工玻璃制品,他们跟老板娘闲谈着了解当地的风俗景色,谈着谈着就被带去围观吹玻璃技术,玻璃熔化成透明糖浆,用铁棍挑着一转一捻即捏陶似的塑出形状,琳琳琅琅的玻璃器皿像肥皂泡泡似的飞出来,把小小旅馆摆成水晶宫殿,丽塔还热络地戴上手套帮老板娘调节火炉温度。店里养了三五只猫,懒洋洋肥墩墩地或趴或卧,不愿意靠近丽塔,却似乎很喜欢舒伦,一个个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粘。丽塔羡慕得牙痒痒,不怀好意地喊他转过来笑一个,少年抱起膝头的猫咪转过脸,听话地露了个笑,粉唇乖巧巧地抿着,两只圆眼弯成月牙,德彪西以一章乐符称赞过的月光涤过黛蓝海水,甜得沁人心扉,然后就被丽塔用摸过炉子的手套糊了一脸炉灰。 傍晚两人一人拎着一罐清啤在海边遛弯,海风舒缓,潮水如拖曳裙摆深深浅浅铺展开,潮湿沙滩光脚踩上去软绵绵地痒,少年白皙的下巴上还有一块没擦净的灰渍,像一撇滑稽的小胡子。走累了就停下,捡两根树枝蹲在沙滩上戳戳画画,图文并茂地商量接下来的行程。少年往北画了个箭头,说附近应该有个著名的旅游城市,丽塔一挥手顺着他的笔势画出去,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直朝北走,少年停了片刻,不知怎么就吐出两个字,北极,丽塔眼睛一亮,立刻跳起来赞同,把树枝直直插在沙子里,好像那就是他们登录极北大陆的信向标,以议员批准法案通过的语气郑重宣布,好,那我们就去北极,乘坐破冰船去看北极狐和企鹅。任性自由,恣意妄为,似乎漫天星辰日月都在笑声中朝自己奔来,大概这就是少年意气。至于舒伦小声补充说北极没有企鹅,都已是无关紧要的小事。 隔天两人赶上路过小镇的火车,朝着计划中的城市前进。季节似乎已经不再是时序性的,而是地域性的,宛如一杯鸡尾酒中色彩各异的分层,邻接分布在由南往北的纬区里,他们一路向北追逐冬季,从浓绿热夏跑进皑皑白雪,到站下了火车觉得有些冷,便买了几件外套穿上。 这次到达的地方已近北纬六十度,一个由无数周边岛屿环合簇拥的优美港口城市,城里大小湖泊星罗棋布,水系纵横复杂,宛如水晶珠串断了线滚落在海湾靠岸。城市建筑多采用洁白花岗岩,背景里的高纬天空蓝得清甜,白云也似乎触手可及,仿佛莫奈笔下手持阳伞身着白裙的淑女冲旅人矜持微笑。几天里两人乘着电车四处转悠,靠近极圈的夏季白昼长得没有边际,几乎让人遗忘黑夜,他们逛了商业大道,在市集广场上喂了鸽子,跟美人鱼铜像合影,参观了露天博物馆,去了天文台鸟瞰全城,又在岩石教堂里倾听过圣歌弥撒。吃饭的时候舒伦在菜单上发现了驯鹿肉,很担忧吃了会不会从此再也收不到圣诞老人的礼物,丽塔捧着脸笑得微妙慈祥,说你真可爱,他怏怏地抿唇觉得被嘲笑了,对方顿时换了柔柔的安抚口气,说舒伦宝贝不要担心,圣诞老人就算把全世界的宝宝忘了也不会忘记你。吃过饭继续转悠,赶上不止一场露天音乐会,生活在寒冷地带的人们趁着短促夏季肆意泼洒音符,丽塔毫无障碍地混入乐队中共同演奏,甚至拉过他在音乐中共舞,随着北方特有的悠远民谣跳出轻盈舞步,围观的路人也哼唱着打拍子,旋转中纯金与深栗的发丝相拂而过,像秋日里银杏与梧桐的叶子层叠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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