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伦敦唐人街 (第1/2页)
二人住在麦高田街(Macclesfield Street)附近。阿加莎在伦敦也有同学,目前执教于伦敦一所大学的建筑学院,名叫布鲁斯。布鲁斯身穿一件英伦皮衣,脚踩尖头皮鞋,立体的希腊鼻顶着一副银框眼镜,伦敦式口音如假包换,像棉花糖压在舌尖将吐出的词语黏在一块。一九五九年克罗伊登机场关闭后,她们抵达了现下最繁忙的伦敦机场。布鲁斯绅士地向两位女士打招呼,替她们提行李,开一辆黑色轿车将她们载到麦高田街。 “这就是你的学生,莎莎。”布鲁斯喊了阿加莎的昵称。 阿加莎望着窗边的光影,说:“准确来说,我和珍妮弗一起共事。”途经建筑,除了招牌写着中文,其他并无特别:“这里的建筑风格非常英式。” “当然,据说他们正从东部船坞区的莱姆豪斯(Limehouse)迁移过来,在这边租赁的是当地政府规划的建筑。我们现在到的是苏豪区(Soho)边缘,位于伦敦西部,原本就是犹太人、印度人和中国人混杂的地方,建筑也是本土建筑。” “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。”裘子颖回忆道:“当初我们去旧金山的唐人街,发现它比香港九龙城还糟糕。” 布鲁斯看了看后视镜,微微一笑。他去过香港九龙城调研建筑,目之所及是逼仄拥挤的楼房,住宅密度极高。走进人声鼎沸的菜市场,扑鼻而来是一股野蛮的气味,卷闸生锈,电梯灯忽明忽暗,水泥墙长满青苔,地上的污渍混杂着泥印和被劏杀后的猪狗血。英政府租借香港新界时并没有将九龙寨城划分进去,因而那里成为无政府的法外地带。布鲁斯在九龙寨城呆了一个礼拜,从杂乱中发现九龙城寨的建筑意外地很有考究,龙津石桥由坚实的花岗岩建成,所有龙津路都要对准城门口的津梁,当地建筑学家表示,其位置依风水师判定,符合龙气精神的传说。这是中国人厚积薄发的考量。 “这里是苏豪,不会比九龙城差的。”布鲁斯这么说道,继续介绍:“目前在英国,我们没有准确的词语来形容唐人街、中国城,所以一开始我对你们的行程目的感到惊讶。我不知道旧金山的状况如何,总之这里的华人居住密度不算太高,分散得比较厉害。” 两位远道而来的女士受布鲁斯的招待安顿好后,约在第二日早晨见面。翌日天气晴朗,窗外满是嘈杂声。 裘子颖和阿加莎游到一个叫爵禄街(Garrard Street)的地方,一家名为“泰丰龙”的茶餐厅十分热闹,她们看见空位就埋头钻进去了。人头相靠,拉肠箱喷烟,推车上的蒸笼相迭如九层塔。她们跟人拼桌,一壶资深的菊花茶来回淘洗各色人等的碗筷,桌上摆着叉烧包、排骨和凤爪,对面的大叔正低头钻研报上的马票和赌场广告。 服务员推了一盘拉肠和一碟炒河粉,撇了几滴酱油到桌子,大声报菜名,头也不回地走了,继续移到下一桌。阿加莎第一次在旧金山南部访谷区的茶餐厅吃饭时,被同样的场景颠覆了眼光。《金山时报》的主编带她点一份特色牛杂面,服务员粗鲁傲慢惯了,一推碗就走,眼神淡漠。她是不明白的,只是店内没有一人抱怨,后来也就习惯了他们的作风。 这个地方坐满了不同肤色的人,蓝绿眼卷毛和黑发黄皮肤的居多。一个小伙忽然杀进,冒着肉眼可见的青筋拉货车进来,东搬西砸,在靠近仓库的墙边垒了一堆装满杂物的蛇皮袋和纸箱。 寒冷的天气,丁六仍然要擦额边的汗,拉长了脖子对着捅拉肠抽屉的老板说:“陈生!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!趁你地头被霸占之前搜刮到这些,那几个英国佬拿着什么图纸在看你的当铺,我屁股都还没热就被人赶,索性见到什么就扔什么进去咯。阿隽之前说有些烂铜烂铁不要了,我就懒得拿,你不见了什么东西千万别怪我,要怪怪你儿子。” 那位力臂十足的陈生闻声头也不抬地大喊:“珍珍!帮我拿五十便士给丁六!顺便弄一杯柠檬茶给他。” 珍珍调好一杯柠檬茶,将脖子上的钥匙取下来开柜筒,手疾眼快夹一个硬币,送两样东西给丁六。 研究跑马和赌场的客人离开后,裘子颖旁边有个空位,丁六嘬了一口柠檬茶就坐到她身边拼桌,他的肚子要饿扁,打个响指向那名叫珍珍的年轻女孩点了一份鸡蛋瘦肉肠,谢完她之后回头看见一个华人面孔和一个印第安人面孔,挑挑眉毛,打招呼。 “生面孔,敢问靓女在哪条街做生意?”丁六以为裘子颖是这里的华人,便问道。 裘子颖与阿加莎对视,灵机一动,编造道:“麦高田街,刚来的。” 丁六醒目,一听便分晓:“上海人。” “你是广东人。” “广西,但是这家店的老板是广东人。”鸡蛋瘦肉肠上桌,丁六抽一双筷子,豪气地夹一大片肠低头吸溜,吞下去又问:“那你是干哪行的?我有一个朋友,他认识的上海人要么开戏院,要么开牌馆,老气派了。我朋友就是这家店老板的儿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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