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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早已断绝了呼吸。崔九见那人穿着潦草,头上剃着青皮,臂上刺着花绣,不过是名无赖莽汉,便猜测道: “此人多半是白日见到我二人衣衫华贵,便想趁机来揩点油水,趁火打劫一番,不想反而送了性命。果然天下最要人命的,就是一个字——贪。” 崔九在他身上摸索了半日,摸到一个酒瓶,打开来闻了闻,十分高兴,递到僧灵罗嘴边: “你渴不渴?” 僧灵罗刚想说,出家人不可饮酒,却转念一想,这幻境之中,杀戒既然已经破了,也不必拘泥于此,便就着崔九郎的手,咕咚咕咚猛饮了几口,方解了口中焦灼之感。崔九郎将剩余的酒饮了,将酒瓶子扔开,往地上那尸身上踢了一脚,懒懒叹了口气,灭了火折子,倒在僧灵罗身边。 僧灵罗心想,这崔九小小年纪,胆子倒大,又无悲悯之心,若教他做了状元,日后与那端木明生出多少事端来。僧灵罗此刻既然饮了酒,胸中渐渐有一团燃烧之意,心道,我也不需伤他性命,只要轻轻将他手上纤纤玉指折断两根,令他无法握笔,又在他喉咙上划个口子,令他殿试无法开口,便可解了这段孽缘。 想一想又不忍心。僧灵罗仰面而卧,叹了口气,崔九郎却仿佛心有灵犀,道: “明哥,你不杀那人,那人也饶不了你我。穷途末路,你死我活,不是自然之理吗?” 僧灵罗轻轻道: “佛祖见雄鹰扑兔,不忍伤兔性命,不忍雄鹰饥饿,故以身饲鹰。我只知道理,却做不到以身饲敌,难怪只是个愚夫。” 僧灵罗想,我在那小狐面前夸口,区区肉身凡胎,受点伤害没什么大不了。但终究灵力尽失,以性命相搏时,还是本能选择自保。虽是虚空幻境,终究是我的心魔未灭。可笑,可笑。 崔九郎却笑了笑,打了个酒嗝: “愚夫圣贤,有什么高下之分?他人性命哪里有自己性命重要?谁对我好,我便对谁好。谁若伤我性命,我便要了谁的命。” 他在一片晦暗里扳指头算算: “我年幼失了恃怙,靠家中老奴耕种供读,没有受过谁的好。此番到京城应试,芳儿待我一片如火赤诚,算是头一个;明哥你今天救了我的命,我他日定拿性命相报。除此之外,我崔九敢说,这辈子谁的情也不欠!要我以身饲他人也可以,除非对方拿性命来换!” 僧灵罗见他愚顽不化,摇了摇头,道: “若人人都如你这般,岂非人人锱铢必较,黄河不清了?” 那崔九却强词夺理,道: “锱铢必较有什么不好?锱铢必较,天下才有法度,而不是人人一团乱麻;黄河不清,圣人不出,可明哥不闻,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吗?” 僧灵罗心道,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,那你又为何日后拼着一己身死,替端木明背了身后骂名?他心中一动,问: “若天下没有圣人,那岂非轮回不尽,地狱不空?” 黑暗中,僧灵罗感觉崔九郎朝他转过身来,问: “可是若人人都想成圣贤。焉知那个世界,又不会是另一个地狱呢?” 僧灵罗一怔,心道,胡说八道,若人人为圣贤,又怎么会变成另一个地狱?心念一动,幻境便灭,僧灵罗只觉得周边景色无比熟悉,自己不是身处灵台方寸山的逍遥灵寺吗? 师尊温自白身着一袭方丈白袍,坐在蒲团上,须发半白,面容慈善,双手合十道: “灵罗,既要心为天下人济,就要忍得世间八苦,生苦、老苦、病苦、死苦、爱别离苦、怨憎会苦、求不得苦、五阴炽盛。你若肉身能忍痛耐饥时,应对这世间八苦,便容易得多了。” 一旁青灵子面带不忍,插嘴道: “师尊,灵罗不过五六岁孩童,真的要对他如此残忍吗?” 温自白肃容,厉声道: “若欲成佛,又岂会怕小小的肉身苦痛?” 僧灵罗低头看看自己,小手小脚,似仍是自己年幼时侯光景。他抬头一看,见青灵子转过头不忍直视,温自白敲着木鱼,口中念念有辞。僧灵罗刚要开口,忽然脖子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叼,头顶上方传来震碎肝胆的虎吼。僧灵罗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恐惧,仿佛自己又变成那个小小孩童。 他眼眶一热,哑声喊道: “师尊,救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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