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游戏玩了千百年,没人疲倦过。他也不曾疲倦。真正疲倦的人,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。 (第1/1页)
那个人一直没捉到,逃到现在。 人作的恶多了,死前容易感到冷,这个事情没道理。可是宋瑛确实觉得周身发寒。他的时间不多了。 今天御医来了三次,请脉,看眼,手搭在他的皮肤上,他没有知觉。女儿来看了他两次,一直哭,她已经嫁人很久了,长得越来越像她母亲,甚至老过她母亲离世时候的模样。如果她母亲还活着,大概跟她现在差不了几分。 奇怪,他闭上眼,似乎就能看见她的脸。 这一辈子爱过的人,只有她一个。成亲那天,他希望死前可以说一句,这辈子对得起的也就她一个,可惜食言。剩下的大约要到地下去还。 “陛下?陛下?” 他迟缓地睁开眼,耷拢的眼皮撕开一条缝隙,浑浊的眼珠,瞥向身边站着的内侍官,对方不自觉后退了一些,吞咽口水的动作明显,他忽然有一丝得意。可叹,他快死了,眼神还能吓人。他想起父亲在位时那个纵横捭阖,弄政于股掌之间的老臣,每次他出现,看他的眼睛,都那么像一只虎视眈眈的老兽。他曾被那双眼睛盯过许多年,如今想来,该感谢他。 没他盯他,坐不上这位子。 陛下二字,他听了大半辈子,已经像他的名字一般,在他的后半生里,几乎没有人再叫过他真正的名字。那些跪拜在名堂上的臣工,还有俯首无资格直面君颜的百姓,大部分时候,他只见过这些人的后颈——那块地方大多不白净。 发令的人,不必低头,做事的人,才要低头。所以贪官的颈子,都白净些。这跟人作恶多了,死前容易感到冷一样,都是没有道理的事情。但有十分之一的准确。 内侍官不知道这个濒死的老皇帝在想些什么,他是新顶补上的,他的前面一任,前不久死了,说是老死的。他害怕,他不信那个人是老死的。 “陛,陛下……臣工们正在殿外候着,您看……” “啧——” “陛下,小人该死!小人,小人这就这就——” “怕什么……” 他瞥了一眼那内侍官,随后合上了眼,不过是早上喝的药里有一片药渣,卡着了。这样的胆色,不知道怎么叫他来补御前的缺,下一个皇帝难道又会比他好相与到哪里去。 这个位子,可是杀出来的。为了坐上它,杀。为了坐稳它,杀。为了坐死它,还是要杀。他杀了一辈子,现在轮到自己了。 而外头的人,正等着他,说出一个名字,好决定下一个坐上来杀人的人。这游戏玩了千百年,没人疲倦过。他也不曾疲倦。真正疲倦的人,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。 他脑中没来由闪过那个人的脸。 怪了,人活到他这个岁数,没找到的人多半都死了,可他偏偏觉得那个人还活着。他派出去的人,绝对忠诚,不会说谎话,没人会用家里人的性命做代价说谎,可就是找不到。莫非他真的死了。 他干瘪灰黄的脸颊突然抽动了一下,露出诡异的笑,内侍官将头埋得更低,双肩颤动。 “不……他不会死……” “陛,陛下?” “叫听雪阁的……进。” 内侍官接了旨意,豆大的汗顺着眼中落下去,腻进眼里,不敢擦,怕耽搁时辰。 殿中又空了,只剩下他一个人。他的眼光很混,看不清东西,但是能看见风的形状,风将帏幔吹得像舞妓灵动的袖子,便有了形状。真怕这一辈子都是假的。又想这一辈子都是假的。 再来一遍,再来一遍。 不要逃,再跟他来一遍,他还没有赢。 再来一遍,再来一遍,我就能赢。 “大人,这边……陛下!太医!太医!快!快!” “父亲!” “陛下?!” 啧—— 太吵了,他还没赢。 再来一遍。 他周身发寒,身上飘着冷雨,不知道是谁开的窗户,真不会办事,该一剑杀了,果然有人一剑杀了?谁?下一个坐上来杀人的人?人作的恶多了,死前容易感到冷,这个事情真没道理。人要死,本来就要冷。 他的耳朵渐渐听不见,尖叫和哭声都弱下去,几乎完全听不见,太冷了。他在下坠,坠到一片黑色的海。 “宋瑛。” 谁?谁在叫他? 宋瑛。 这声音到底是地府来的,还是耳边。 “你输了,宋瑛。” 不,我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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