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风乍起 (第2/2页)
手摸摸儿子的脸,但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无手可伸,只目光柔和又细致地看陈迹,“你和你娘长得很像。” 陈迹忽然想起,那日流夏在病床上问,哥哥,为什么他不让你去替他做这些事,而是使唤我和三弟呢? 他这时才明白,原来自己不是捡来的,是陈煦的亲儿子,因为血脉相连,便舍不得,但残害起别人家的骨肉却心狠手黑。 突地一阵极其浓烈的羞愧之感席卷而来,陈迹顿觉无地自容,因为往日的自命不凡,也因为他姓陈。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夜里沈氏医馆烛火摇曳,流夏睡了一会儿悠悠醒转,她这几日没觉出别的不适,只是时不时就要睡过去,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。 过了一会儿,秋凝尘回来了,瞧着形容狼狈,推门错愕地看到她坐在床上,他急急要往外退。因为没料到流夏醒来,他便没清理自己。 “师父为何要躲我,莫非我不好看了?”她语气狡黠地问。 “胡说,是我身上太脏了,要清理一下。” 流夏起身走出门外抱紧他,闻到一股血腥味,知道他没干好事,便说:“师父,你这嚣张跋扈的性子得改改,日后若没我看着,不知道还要得罪多少人。” 虽是暮春,但晚间还是有些寒凉,秋凝尘连忙把她带回屋内,黯然道:“别说这些话,师父会救你的。” 秋凝尘每日出门去寻医问药,但带回来的医修、药修皆垂着头束手无策。流夏劝他想开些,莫再执着下去。 话是这样说,可眼睁睁地看她送死,他怎么能做到呢? 在沈大夫的医馆住了许多时日,流夏想在人间和她结识的友人们吃饭,一为相聚,二为道别。 当天下着蒙蒙细雨,炎辰早早关了铺子撑着伞去酒楼赴约,却发觉流夏一行人也将将出发,她站在九孔石拱桥之上,向他挥手。 虽然穿着往日的明艳衣衫,对他笑着,但她看着消瘦许多,像是天上的一抹流云,来一阵北风,便散了。 流夏今日撑着他送的伞,紧握着伞柄为身旁的秋凝尘遮蔽风雨,他怀里抱着女儿,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。 炎辰一步步走近他们,却觉得他们越来越远,很快就看不清了。他擦擦眼泪强挤出一个笑来,今天是好日子,不能哭。 席间流夏一直在说笑,她总是这样,看不得大家满脸哀伤,气氛一旦沉闷下来,便觉得浑身不自在。 “虽然我时日无多,但也想笑着活,别苦着脸啦。”她举起手里的酒杯,说道:“让我们满饮此杯,今夜不醉不归。” 可她如今却喝不了酒了,只饮了一杯,坐了半个时辰,便垂着眼皮睡过去。 秋凝尘抱起她向众人告辞,随后便返回鹤影峰,迎着夜色,炎辰看着洁白的衣袂渐渐远去,那日一别,再未相见。 流夏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,醒来后却要强装出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,吃和往日一样份量的饭,难受时背着他们吐掉。 秋凝尘最近在教任水箐灵薄决,她在修炼上天赋异禀,心无杂念,学得很快,流夏听闻后高兴地说:“那水箐师姐岂不是成了我的师妹?” “不是,她还是二师兄的弟子,我正经的徒弟,就你这个不成器的。”他笑道。 春夏之交,时兴放纸鸢,流夏从自己房里翻出一个软翅八卦风筝,教之妙放飞它。 看秋凝尘在椅中闲坐,她喊道:“师父给我和之妙画张像吧。” 略略思索,他总画些单人的,有她,有女儿,但双人的还真没画过,于是把自己的笔墨纸砚,一概搬出来,坐在地上作画。 不用抬眼,流夏的样貌便自行浮现在他眼前,连同过往种种,纷纷而来,笔触轻轻落在纸上,记忆却牢牢刻在心头。 农历五月,鸣蜩时节,最近天气炎热,只有黄昏时分稍微凉快些。今日流夏的精神还好,吃过午饭后,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来。 她看着西天曳出的晚霞,突然来了兴致,招呼秋凝尘和她一起坐在阶前观赏。 堂前有燕子回巢,远处有玉带夕光,流夏忽然想起里的一句话,靠在秋凝尘肩头,说:“师父,你瞧这些白云,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人生离合,亦复如斯。” 眼前渐渐模糊看不真切了,风声、鸟雀声、呼吸声、皆不可闻,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抽离,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口,只余二字,“别哭。” 秋凝尘感到肩头一轻,转头去看,流夏散成一团烟云,伸手去抓,却什么都没抓住。 千决门修士流夏,于荷风乍起时节,溘然长逝,留一夫一女在世,此外,尸骨无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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