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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来。 夜里下了一场雨,隔日一早,绿意便变得鲜明起来。 楚既明坐在桌前,一抬头,看到窗外一枝桃花斜进来,娇粉烂漫。 他看着,莫名微怔。 想到从前,也有那么一个人,也是这样的颜色,穿着一身嫩红轻衫,醉卧在梨树下。 那样的穿束,在那人身上,是极少有过的。 那人总是冷郁阴沉,着黑着暗,好像成心要让人感到畏惧。 可是那人也有穿鲜亮衣裳的时候,微微地带着笑,说是为了故人生辰,遥遥相祝。 他当时听了,其实十分不快。 那人从来没有为他庆祝过生辰,而自己的生日,同他那位故人,相差不过一日。 楚既明看着那株桃花,渐渐有些出了神。 时日久长,他也是慢慢地,在这几年的日夜不寐里,才想通了一些事。 以那人的脾气心性,哪里有值得他为之庆生的故人。 自己是那人捡回去养的,自己的生辰,只有那个人说了才算。 而这么多年里,自己所收到的,真正的生辰祝贺,只有那一个人的而已。 那个人去了之后,他真正的生辰,就再也无人知晓,他也再收不到,那人默默的,隐晦的祝福了。 罢了。 楚既明有些无所谓地想,收不到也就收不到了。 反正他从来也没有真正地收到过,也不是真的非要收到不可。 反正……他应该也过不到下个生日了。 楚既明看着,想着,喉间发痒,便从胸肺里咳出几声,起先是断断续续的咳一两声,之后便是不停歇地,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那样的剧烈。 他的身体抽搐,脸咳得青红一片,又是惨白,额头上青筋四绽,像是随时要撅过去了。他的手指抠住椅子的扶手,用力得扭曲了,指骨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贴在上面,骨节尖锐得突出,瘦得几乎有种恐怖了。 他像熬鹰一样熬着自己的身体,不眠不休,饭量也锐减,这四年多一点一点累积下来,在去岁冬日吹了彻夜凉风之后,终于彻底爆发,生了一场大病。那一副高大身躯,好像一夜之间,就成了一具沉疴病体,分明不过二十来岁,却好像风烛残年,一口气就能将他吹灭了。 他越咳越烈,到后头几乎只能出气不能进气了,外间的锦云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对,急急推开门来,手里拿着药瓶,匆匆走上来,拍抚他的背,又把瓶中药丸抖一丸出来,要给他服下。 楚既明却颤抖地伸出手,将那药丸拍落了。 锦云终于忍不住变了颜色,怒声道:“你这是要做什么?!” 她的脸是怒的,眼眶却发着红,全然不顾尊卑礼仪了,她尖声道:“你现在做这副样子给谁看,他会看见吗,还会心软吗?你就是要殉死,想要下去找他,也要看他是不是愿意见你,愿不愿意同你一块儿!” 楚既明任她怒斥责骂,就是不肯服药。 然而与之前无数次一样,这场咳嗽似乎只在折磨他,还不想这么快就要了他的小命,喘咳半晌之后,楚既明的肺里渐渐能够吸进新鲜空气,他开始能够呼吸,意识又渐渐地回复过来。 他全身无力,半瘫在椅中,胸腔剧烈地起伏,那是身体背叛了意志,在努力地自救。 他的手指还留着刚才的余韵,轻微地抽搐了一下,他想攒起手心,却连这点力气也难聚起。 他闭了闭眼,声音沙哑得近乎无声:“……我知道,他不愿意见我,不愿意同我一块儿……” 所以他不是殉死,他没有资格。 他应该是要一点点地受尽折磨,被病魔缠身,不得好死。 这样,即便他到了地下,那个人也怨不得他。 他不是为了那个人死的。 他只是身体不好,他是病死的,同那个人没有半点关系。 这样,他找到那个人,还有他们的女儿,就能坦坦荡荡地说一声:“好巧,在这儿也碰见了。” 然后再也不分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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